斷風塵

　　高段職業棋士的空期有這麼多嗎？沒有。

　　但是塔矢亮硬是擠出了將近一個星期的時間陪少年回他爺爺家。

　　少年的爺爺家其實離少年的家不遠，幾個小時往返都綽綽有餘，但是塔矢亮知道，少年要他空出長假絕對有他的理由。

　　現在是暑假，對職業棋士來說已經沒有暑假這回事了，但是當他看著少年穿了一件黃襯衫搭著五分長的休閒褲時，塔矢亮幾乎以為他到了有暑假的學生時代。

　　「你怎麼穿成這樣？！」約好在車站跟他碰頭的少年一見到他就大聲嚷嚷，絲毫不敢相信他的服裝又是西裝。「塔矢先生，你的行李箱裡不會也都是這樣吧？」

　　指著塔矢亮帶著的行李，少年一臉如果真是這樣就將他踢回家的打算。

　　「沒有。」其實也不過就這一套。

　　「那就好。」拉著塔矢亮進了車站，少年買了兩張票，等到車來後不由分說地拉著塔矢亮就往車上跑。

　　或許是少年那張臉還保留著稚氣，又或者是塔矢亮看起來很年輕，並沒有太多人用異樣的眼光看著他們。

　　「我先跟你說，爺爺不在，所以你不必太拘謹。」就怕他又把對付長輩的那一套搬出來。

　　「恩。」原來他爺爺不在啊。

　　想到這一點塔矢亮不禁鬆了一口氣，他也不知道見少年的爺爺有什麼好緊張的，但他就是會緊張。

　　到站，少年又死命地拖著他出車站，就像他在拖行李一樣。

　　走了一段路，好不容易到了少年他爺爺的家，只見少年從口袋裡拿出一把鑰匙打開了門，玄關擺了一袋行李，那是少年的。

　　「爺爺他去玩了，兩、三個星期都不會回來。」少年對他解釋。

　　塔矢亮看著屋內，發現這裡並不如他所想像的少年的房間一般亂。

　　「這是爺爺一個人住的，當然沒有我搗亂的地方。」少年像是看透他的心思，跟他說著。

　　「我不是…」其實他只是想想而已。

　　「佐為他也這樣說過，他說我的房間太亂了，看我的個性就知道。」少年轉頭對他笑了笑，脫鞋，提起行李就往裡面走。「進來啊？你不會是想睡客廳吧？！」

　　塔矢亮關了門，脫鞋，提著自己的行李跟著少年走。

　　有時候，不對，大部分的時候少年都蠻幼稚的，會跟他吵架，會用很令人生氣的口吻說話，但是在下棋的時候他可以感受到少年的認真，這種認真，也出現在少年提起ｓａｉ的時候。

　　記得跟高永的那一戰過後，少年常會在不經意之間提起ｓａｉ，可是少年沒有說過他的真實身分、他來自哪裡…這些所有跟ｓａｉ下過棋的人都想知道的問題，只是提起一些他跟ｓａｉ相處時的小事，或許是吃到烤魚時ｓａｉ會一直盯著烤魚看的事，或許是在輸棋時ｓａｉ安慰他的事，每一件事其實都是小事，但他知道，那些事對少年意義重大所以從沒打斷過少年說話。

　　跟著少年的腳步來到一間客房，少年將自己的行李丟下，回頭看了看他。「雖然房子很大但我們可能要睡同一間喔，因為沒有另一間客房了。」

　　他也不可能去睡爺爺房間啊，到時候用亂了爺爺又要囉哩叭唆的。

　　「恩。」他現在對這種事情不太在意，只要少年習慣好一點就好。

　　「對了，那個地方很多灰塵，而且要先爬樓梯，你要不要換件衣服？」基本上西裝不好洗吧，他又沒洗過。

　　「好。」蹲下身，塔矢亮打開自己的行李箱，他拿出一套休閒衫準備換上，卻看見少年還站在一旁。「你不出去？」

　　「…不過就換件衣服而已！」這小子不僅有外在潔癖還有精神潔癖，當他會想看嗎？

　　「出去。」如果是換襪子他就可以接受。

　　「你這傢伙真的很龜毛耶！」瞪大了眼，少年根本不敢相信這樣的人會在棋盤上有這麼勇敢的表現。

　　塔矢亮見少年說不聽，乾脆就動手將他人推出房間。

　　「啊！襪子脫下來，踩到那裡一定會髒的！」本來還想再念塔矢亮幾句，但少年看到他的襪子之後很自然的提醒他。

　　關上門，塔矢亮快速地換著衣服，就怕少年急性子開門又進來。

　　將換下的西裝折好放在行李旁邊，塔矢亮也將襪子脫下、折好，擺在上頭。

　　「你好了啊！」聽見開門聲，少年一臉詫異，似乎是不相信他的動作這麼快速。「你穿這樣還蠻好看的嘛。」

　　毫不客氣的稱讚讓塔矢亮愣了一下，他本來以為少年會說他很奇怪。

　　少年像是沒說過這句話逕自轉了身往另一個方向去，塔矢亮跟上，心情很緊張，他終於可以知道ｓａｉ的事情了，那個人跟少年的關係也不會再模糊不清。

　　走到倉庫裡面，少年很自然的找到樓梯爬了上去，踩過的地方因為灰塵都給少年的腳黏走了，變的比較乾淨。

　　塔矢亮跟著少年上了倉庫的二樓，只看見少年和一個棋盤，其他的什麼都沒有。

　　「這是？」他不懂少年的意思。

　　「這就是ｓａｉ，不，應該說，我是因為它才遇到ｓａｉ的。」少年坐了下來，左手輕輕撫摸棋面的一個角落，表情有著塔矢亮從沒看過的柔情。

　　塔矢亮靠近少年，就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記得那個時候我還是個只想要零用錢的小鬼…」慢慢地說起當初和佐為相遇的經過，少年幾乎就回到了當時的記憶。

　　棋盤上出現的鬼、和塔矢亮第一次的見面、對圍棋產生興趣……

　　「後來，我開始想追上你，然後忽略了佐為…」講到這一段少年有些哽咽，他到現在還是認為，如果當初所有的棋都讓佐為下，或許現在的他們還是在一起。

　　塔矢亮的手輕覆住少年放在棋盤上的手，鼓勵他繼續說下去。

　　少年看著他，縱使眼淚要留了出來還是硬生生的停住，他知道，要哭，要等到事情說完再一並哭。

　　「當我去醫院探病的時候聽到你爸爸願意下網路圍棋，佐為也一直很想跟你爸爸下棋，所以我請你爸爸上網跟佐為下棋，那一戰的最後，佐為險勝了，但在我一語道破其實你爸爸還有活路時佐為就變的怪怪的，平時只要我看破人家的棋局他都會稱讚…怎麼了？」

　　看著塔矢亮，少年的眼裡有著疑惑，為什麼，他的手忽然握的這麼緊？

　　「沒什麼…」他只是不太敢相信少年能夠想出破解的方法，連他到現在對那局棋都還抱著一點遲疑的態度，他沒有把握那一局可以反敗為勝。

　　「當時的棋，黑子在切斷之前在這角下壓，白棋就只能應戰，那麼輸的人就是佐為了。」在空棋盤上比劃出當時的那盤棋，少年簡單的說了一下他當初說的話。

　　「原來如此…」他當初怎麼都沒有想過…

　　「我當初，不應該在佐為對奕結束後立刻跟他說這些話的…」好不容易贏了最接近神乎其技的人，卻被他說出來，任誰都會生氣吧…

　　少年很是懊悔，但塔矢亮卻反駁了他。

　　「不對！」

　　「什麼？」少年的淚水已經忍不住滑下，他一臉疑惑的看著塔矢亮。

　　「那一局棋，是為了讓你看到才存在的。」他有這種想法，而且他並不覺得這想法瘋狂！那一局棋，大概只有少年可以一語道破，所以那一局棋並不是要證明他爸爸或者ｓａｉ達到神乎其技的境界，而是要展現出少年的天份！「所以ｓａｉ才會遇上你！」

　　少年看著塔矢亮，眼神從一開始的疑惑轉成了呆愣，他用袖子擦了擦眼淚，然後，看著塔矢亮。「我第一次知道你這麼相信鬼的存在！」

　　他還以為塔矢只相信有圍棋之神！

　　一開始，少年只是想將事情全跟塔矢亮一個人說，他根本沒期待對方會相信，更不用說佐為是為了他才出現的。

　　「我…」其實他不太相信這種東西，可是因為是少年講的，所以…

　　「算了，先去吃飯吧，我肚子餓了。」起身，少年伸了個懶腰，他從沒想過回憶往事是這麼累的感覺。

　　爬下樓梯，少年卻發現塔矢亮沒有跟上來。「你怎麼了，快走啊？」

　　「喔。」回過神，塔矢亮跟著少年下樓。

　　出了倉庫後才發現已經是黃昏了。

　　「叫外賣、叫外賣，塔矢，你要吃什麼？」走在迴廊上，少年回頭問塔矢亮，卻見塔矢亮眉頭越皺越深。「怎麼了？」

　　「腳印。」這樣踩實在很不好。「有抹布嗎？」

　　「有，在廚房吧。」記得上次來的時候看爺爺拿過。

　　「你去擦地，我來煮飯。」

　　「你會煮飯啊，為什麼我不知道？」帶著塔矢亮到廚房，少年好奇的問，然後，後知後覺的想起另一件事。「為什麼是我要擦地啊？而且冰箱裡面根本就沒有東西你要怎麼煮飯？塔矢亮你根本在耍我嘛！」

　　「我去買菜，你在我回來前把地擦乾淨。」開了冰箱，裡頭確實空空如也，塔矢亮離開廚房。

　　「喂，我不要擦地，不對，我要吃拉麵！」追上去，少年本來還要抱怨卻發現塔矢亮居然已經要出門了，趕緊說出他要吃的東西。

　　看著塔矢亮出門，少年其實心情挺不好的。

　　為什麼他要擦地啊！

　　塔矢亮回來後，少年來幫他開門，一人提著一袋東西走向廚房，地是擦好了，可是少年怎麼也不肯將頭轉向他。

　　「你該不會是…滑倒，然後撞到頭了吧？」塔矢亮隨口猜猜。

　　「才沒有咧！」少年忍不住轉過頭來反駁，氣勢是夠了，偏偏頭上那個包就是最好的證據。

　　發現塔矢亮一直盯著他的頭看，少年也知道瞞不過了。「擦完地之後很滑所以才會撞到的！」

　　都是塔矢叫他擦地害的啦！

　　走到廚房，兩人將東西放在流理台上。

　　「自己出去擦藥。」塔矢亮打開塑膠袋將現在用不到的東西一一放入冰箱裡，放完後折好塑膠帶放在一旁，拿起一旁的鍋子開始清洗。「你該不會連擦藥都不會吧？」

　　「我當然會！」少年哪裡經的起他這樣刺激，氣呼呼地走出了廚房。

　　「呵。」塔矢亮洗鍋子的手停了下來，臉上掛了一抹淡淡的笑。

　　晚餐煮了少年愛吃的拉麵，當塔矢亮將拉麵端去客廳的時候看到少年正和一塊黏在他頭髮上的貼布奮戰，他嘆了口氣，將拉麵放在桌上後靠向少年身邊，輕柔的替他取下貼布。

　　貼布沒有黏的很緊，只是少年硬要將它從頭髮上扯下來才會一直都拿不掉，塔矢亮撕開貼布黏在一起的地方後很輕鬆的便將貼布取了下來。

　　「進藤，除了下棋之外你還會做什麼？」他實在很好奇，少年的棋力跟他的生活能力該不會是成反比的關係吧？

　　「我…」事實上他好像真的什麼都不會。「我還會吃拉麵！」

　　瞥見桌上的醬油拉麵，少年說。

　　「這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少年平時的大腦也真的很糟糕。

　　將貼布丟進垃圾桶裡，塔矢亮揉了揉少年的傷處，確定沒什麼大礙之後才放心。

　　「吃完麵我再幫你擦藥。」要是沒有人陪在身邊，少年到底要怎麼活著？

　　還要擦啊，不過有拉麵…先吃再說！

　　少年很開心地捧起拉麵喝了一口湯。

　　「塔矢，你煮的好好喝喔！」然後，少年一臉不敢置信地看著塔矢亮。

　　「吃相好一點。」少年的生活能力，的確是和棋力成反比的。

　　看著一旁的筷子湯匙，塔矢亮心中不禁這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