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風塵

「城主……跟你講妥幾件事情後我們就不會繼續破壞下去，如何？」錫斯特抱著我站起身面對這位城主，他對業主一向用一套既不謙卑又不高傲的態度處理，但是今天，他的劍尖指著對方的喉結。

他很少自己做這種恐嚇別人的動作，通常都是默默引領對方的眼神看向正在破壞的紅楓跟沙娜，我抬頭，他的眼神冷冽地看不出任何感情。

我不是很喜歡他這樣的眼神，低頭想看清楚他的腳好踩到他回神時，書本封面的文字改變：不要否認自己喜歡錫斯特的心情，但也不要繼續喜歡下去，不然那張圖的死者就會換成錫斯特。

圖的死者……很難想像錫斯特會自殺，而且是那種自殺方法。

我把書收起來，踩了錫斯特一腳；他一聲不吭，證明他平時喊痛都是喊爽的。

「我的軀體早已無生命，城內的人們也只是流離失所的陌生人，我不在乎他們，要怎樣請便；只希望預言師妳，還記得違反了跟偷盜者訂下的契約會有如何的下場。」城主的聲音冷漠，他說的也都是事實。

應該說這是幾百年前的我造就出來的事實，記憶裡只有我親手建造這個城的規矩，其他的一概模糊，大概是覺得這些人不重要所以沒留下什麼印象。

「喔？我倒是很好奇會怎樣。」錫斯特的身體染上黑火，隨後黑火移動到他的劍上，原來是這樣用的。

「身體會被偷盜者侵占，記憶、能力會被完全使用。」我幫想說話的城主說，他輕輕點頭表示我說的沒錯。「這招對我沒用，五百年前你試過。」

看到記憶中的畫面，這個人的臉上只有一對眼睛看的到感覺很噁心，不過就因為眼神很像錫斯特才有印象吧。

「的確，但是有契約的力量，我不會失手第一千次。」我對這個失敗數字，沒有半點印象。

「……逸黔。」錫斯特伸手按住我的頭，這種打不贏的給錫斯特打是不錯，可是偷盜者……

可以偷走身體、能力跟記憶，到底怎麼偷的？

錫斯特這麼容易被附身，他小城主又說自己的身體已經死了，那很簡單就可以附到錫斯特身上，如果要說不可能的理由應該就是我站在錫斯特這邊。

或者是說有什麼媒介，需要讓錫斯特達到什麼條件或者……對了，是那個吧。

「我來就好。」我已經知道這個城主在打量什麼，我來比錫斯特出手的風險小很多。

我按住錫斯特抓緊我手臂的手，其實是想抓住他握劍的那隻手，不過黑火還在燒，等等燒到我身上會更麻煩。

我可以解決這個城主，應該說……「紅楓好像開始把人捲上天了。」

我示意錫斯特往天上看，真的特別不想去理那邊，不過殺人不是好事，至少，沒任何好處的事少做一點，保持體力可以去解更多任務。

錫斯特沒說話。

「你知道我的理由。」錫斯特很聰明，今天除外。「他不會沒任何根據就幫預言師做事。」

百年前的我似乎做事比錫斯特更亂來，到處暴露弱點不意外。

對這個小城主的記憶真的很薄弱，不過光是那雙眼睛，我就可以確信他口中說的九百多次奪取身體失敗絕對都在他意料內。

「我還沒這麼快就想退隊。」要我退隊很困難，除非我抱著被紅楓跟沙娜纏著一輩子的決心。

「……妳就不能多相信我一點嗎？」這句話是錫斯特說的，他把我的身體硬轉過去面對他，什麼都沒再說，只是在我額頭上落下一個吻。

然後就進城堡裡去阻止那個越來越大的龍捲風。

我先是蹲下避免被龍捲風影響，從錫斯特放手那瞬間我就開始後悔。

接著，我按住自己的額頭，被他親到的地方感覺很奇怪。

算了，先解決這個好了。

我轉身，抬頭看著小城主。

我們兩個的身高差就算我墊腳尖也註定要抬頭看，我蹲下的現在脖子更痛。

「你想要什麼？講詳細一點。」以前的我欠他的終究要還，不過也僅止於我的能力範圍內。

他的眼神很精明，應該早就在等我說這句話了，跟錫斯特一個樣的自信有點讓人討厭，不過他沒有那種笑容就好了一些。

「妳已經忘記承諾了嗎？」他慢慢地說出這句話，我的確記不起來。「不，一開始妳就沒有要記憶的打算吧。」

一針見血，難怪那對眼睛會留下印象。

「這也無所謂。妳曾經許諾，若我能殘殺無辜的冒險者萬人，妳便會讓過去逆轉，讓他復活而我走向黑暗。」他的話讓我有點驚訝，聽起來是想代替一個人死，有誰會這樣想？「若我現在將他的生辰年月及死亡時刻道出，預言師，妳是否還有能力實現這個承諾？」

他的眼神很認真……要說方法不是沒有，只要照著眼前的預言去做就好，雖然變淡了大半但是集中精神多少還是看的到。

問題就在他到底在想什麼，有誰會想要代替他人去死，還為了這種事情讓自己要死不活的多活過幾百年？

「預言師，我是真心向妳請求，若是妳不願傾聽就原諒我的失禮。」我要是不照他的話去做他就要搶奪我的身體了吧。

幾百年前他沒成功過但我不覺得他有失敗的理由，光那雙眼睛我就覺得自己根本打不贏，而且城裡竄出的火焰連他的衣擺都沒碰到就消失、龍捲風在這麼近的距離他依舊可以站的直挺挺，魔法很強。

「我幫你看。」識時務為俊傑，更何況我不太想錫斯特回來插手。「如果是要施展時間魔法之類的我沒辦法，我──」

「我知道，妳沒有學過任何魔法；只要告訴我方法，剩下的我會自行解決。」他了解我到這種程度很難敷衍過去，只好幫他看一下。

「你現在想著要讓他復活，其他的都不要做。」用舊的預言看看能不能看到，新的不太想用。

我拿出水晶球，他的未來很慘淡的只有這種狀態繼續下去，抬頭，他的眼神懷疑地看著我。

「懷疑就算了。」就算我真的看到然後說出來，只要他不相信就不會照做，那麼預言告訴他根本沒有意義。

「妳真的有心要幫我？」

「不幫你會更麻煩，我想在錫斯特掌控全局前解決你的事情。」龍捲風停了，那些正在掉下來的人應該死不了吧。「先說，預言本身沒有用處，必須要知道的人絕不到處宣傳、而且有能力照做才行。」

不過沒有預言，後面的條件湊齊也根本沒用。

有些想要的未來需要進行的步驟詭異到不行，以前只不過希望那幾個常來我家惡作劇的小鬼在我家門前看到鬼，就去到處拔了不少草，不知道後面到底怎麼牽扯，效果很不錯。

「再兩分鐘錫斯特他們四個就會出來，我有把握在你使用魔法的狀況下跑到他們身邊。」附身的魔法是精神類的，就算錫斯特來應付也會有點麻煩。「你想要的未來機率很低，沒有一定的決心不可能達成，我也看不見。」

他思考了一分鐘，我看著城內一片平靜。

一分半的時候他蹲下身把我拉起來，力氣比我大很多反抗只是白費力氣。

「我想親自看到那個預言。」我現在確定為什麼以前的我會找上他。

就算是瞄準特定的未來，中間的必要人物都是可以替換的，事件遠比人更重要；挑上他，只是因為那雙跟錫斯特像到不行的眼睛。

「我拒絕。」被別人奪取身體，光想就不願意。「你還有十秒。」

十秒過後我就不需要幫他看未來該做什麼，應該說，他的未來會輪到我們來決定。

「我的時間早就不會再計數了。」他彎下腰跟我的視線對齊。

八成沒好事，所以我在他的臉靠近的時候握緊拳頭朝他的下巴揮去，他的頭沒有往上仰得很嚴重，不過這招的效果不錯。

至少他痛到手沒辦法再抓住我，一心只想著按住下巴。

「十秒結束。」我拉住他的手臂、走過他身邊的時候腳抬起來往後抵住他的腳，手同時用力。

我的手腳沒很長，這樣勉強可以制住他，不過我也不會太舒服就是了。

紅楓他們幾個從城堡裡走出來，背後還可以看到幾個倒在地上已經爬不起來的人。

我另一手拿著水晶球，裡面放大的文字讓我更看不懂這個人的目的，他完全不反抗就讓我們離開了，為什麼？

「逸黔！」紅楓大喊我的名字，我知道她想說什麼。

「你不想改變，我就不會幫忙。」我抓住他的手被他反抓住，我就趁著他想轉身的當下直接往後坐倒。「所以說，真的很不喜歡你們。」

同樣的眼神，小城主跟國王都一樣不相信我卻又想利用我……比起他們錫斯特好多了。

「逸黔過來！」紅楓跑過來拉起我檢查身上有沒有傷口，特別是腳部；沙娜則是接替了我的位置，跟禔傑兩個把小城主當作椅子坐。

「解決了？」明知故問。

「比預想還難。」本來以為他頂多要我幫他看個方法，雖然不想用眼前的預言不過偶爾破例也無所謂，結果，他想做的不只是讓那個人復活。

紅楓放開我後，我把他的未來小聲地跟錫斯特說，錫斯特沒思考幾秒就把沙娜跟禔傑叫起來，接著蹲下去在那個人耳邊說了什麼。

城堡裡的人願意裝成半死不活的樣子，勉強可以解釋成這樣子小城主就會幫他們在水裡下詛咒跟鄰近地區收保護費，畢竟不是誰都會詛咒別人。

不過他到底想要什麼？既沒有得到好處，也不可能是相信以前的我，如果相信，他不會有那種眼神。

我看著錫斯特他們那邊，兩個已經坐在地上像聊天一樣輕鬆。

「紅楓，剛剛錫斯特有沒有做什麼奇怪的事？」在說什麼？

「沒有啊，隊長只跟禔傑說不要抽附近的水去滅火，所以圖書館差點被燒掉而已。」這就夠奇怪了。

那些水不碰是對的，不過不用水還可以滅火嗎？

「隊長叫沙娜把火抽回去壓成小火球，說什麼等等會有倒楣鬼陪沙娜玩，好好，隊長都偏心。」倒楣鬼該是小城主？

我看著錫斯特，他轉過頭來對我笑了一下。

這傢伙的腦袋哪天被討厭他的人拔去榨汁也不意外。

「那就交涉成立，沙娜，他說可以陪妳玩了！」交涉？

「錫──」

「嘿咻，上面看的比較清楚。」紅楓把我帶飛到空中，下一秒我們站的位置被一道火焰穿過。

「紅楓偏心，就只保護逸黔。」錫斯特在下面，一邊揮劍擋住沙娜打偏的攻擊、一邊還有餘力抬頭跟我們說話。

「錫斯特，你跟他說什麼？」雖然看到他不會為難我們，但是我沒看到他跟沙娜打。

「沒什麼。」

這世界上有兩個人的話不能相信；一個是以前的我、一個是不管何時的錫斯特。

我拿起水晶球看，一片白霧。

又跟我有關……算了，錫斯特的話應該可以相信，用眼前的預言就算了，這種東西一旦用習慣就很難不用。

這邊結束之後要去哪裡？任務單也不是撕不到，不過屠龍去一回，讓他們知道這種事情跟現在到處打人不一樣，用現實狀況逼他們退縮也是一個方法。

「屠龍啊……」真的去了的話又會亂七八糟的吧，特別是錫斯特最近一下認真一下又很亂來，有點讓人擔心。

等他們打完再說。

我正要把水晶球收起來的時候，水晶球中映出的畫面震撼度跟我看到自己砍下自己頭的那張圖差不多。

「紅楓，三十秒後在小城主周邊築一道風牆然後放我下去，可以嗎？」我轉頭看著紅楓，她點頭很乾脆。

「好啊，可是逸黔不可以受傷喔。」這點倒是很難誠心跟她保證。

紅楓很開心地倒數要放我下去的時間，我緊盯著水晶球確定未來沒有再改變。

三十秒一到，紅楓立刻用風在小城主身邊旋轉，形成一道風牆。

下一秒她就把我放到風牆外，時間抓的很準，但我依舊被早知道會停在眼前的長劍嚇到緊閉雙眼幾秒。

「妳在做什麼！」

這是我要問的吧。

我張開眼睛看著在我面前的錫斯特，他表情很明顯地寫著憤怒，但是我看到的未來不只這樣。

「……你知道殺了他會有什麼後果嗎？」剛剛圖片出現過後馬上出了文字，我才知道之前看到這個小城主慘淡地繼續在這邊誘拐冒險者不是他自願的，是他必須要這樣做，而且八成是我們逼的。「這個城失去他會開始動盪、被附近的小國或者大國吞併，他們被騙喝下那種水幾百年，血裡面累加嚴重的詛咒，會擴散到整片大陸。」

所有人都會死，除了已經到別的大陸的我們。

「妳──」錫斯特還想再做什麼的樣子，不過他真的殺了那個小城主會很不妙。

城裡的人只知道圖書館的水有加料、只知道流到外地的水也有加料，但是他們很少到水管那邊看或者是根本沒看過，水管漏水的情況蠻嚴重的。

「不要殺人，錫斯特。」我在水晶球裡面看到錫斯特殺小城主的畫面，他的眼神也不意外。

「就算他要殺妳，妳也不反抗？」錫斯特拋了個眼神給禔傑，在我遇到他們之前那種多年的默契我不了解，但是禔傑只看他一眼，立刻在紅楓用起的風牆上加上水蓋。

沙娜則是走過來把我拉遠了一些，加了幾道火流進風旋中。

「我打不贏他。」如果他真的想打，用城內的人拖住錫斯特他們幾個，只要幾十秒的空檔就可以解決我。

「假設妳打的贏，不殺他自己就會死的情況下妳也不殺？」

「……我不回答假設性情況。」錫斯特說的……小城主要殺我？

如果我是他也會這樣想吧，做幾百年的白工，有沒有報酬還不知道。

「預言不就是不斷在假設？」錫斯特的嘴角勾起笑容，但是眼睛完全沒有再笑。



我現在後悔，直接交給他全權處理還來得及嗎？

「……別太狠。」我忽然覺得不該擔心他們殺人，應該擔心的是他們故意不殺人。

我一直等到錫斯特深呼吸幾次、點頭後才退開。

包圍小城主的魔法剛解開，我們就看到他跪倒在地，呼吸急促的有點像缺氧……的確是缺氧。

「你說想玩我也找人陪你玩過了，要我動手還是你自己來？」錫斯特走過我身邊，我回頭只看到他的劍尖點在小城主鼻頭。

「可以先說遺言嗎？」他沒有半點恐懼，反而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你說你的，我們不在乎。」錫斯特決定的很快，我是不是真的惹他生氣了？

連紅楓都板起臉孔。

「看的到未來的人就算失去四肢也可以改變這世界的一切，總有一天預言師會背叛你們，不是因為她有心推你們下地獄，而是，她看到你們下地獄的未來便順手完成那個預言。」……那雙眼睛還是很討厭。

他話說完後閉上眼睛，一臉平靜完全不像下一秒就要死的人，嘴角還帶著淺淺的微笑。

錫斯特舉起劍，黑火燃起。

我知道他在生氣，大概也知道他在氣什麼，不過他剛剛問我的那個假設性問題我還是怎樣都沒辦法回答。

不喜歡那個未來，改變就好。

「逸黔，隊長大人生氣起來很恐怖的，不要去惹他比較好喔。」我腳才抬起而已，沙娜就擋到我前面阻止我的去路。

「錫斯特以前常殺人？」我好像很少問他們以前的事情，難道一直對冒險隊不濫殺無辜的觀念是我的錯？

「不，都跟這次一樣，殺的都不是人。」

的確不是人可是……我還是不想看到他被殺。

「沙娜，我會有罪惡感。」雖然小城主臨死還不忘打我一記回馬槍，但是要我看著他死，有點不想。「錫斯特，你有搞清楚圖書管理面的水下什麼詛咒嗎？我有碰到。」

我放大聲音喊，錫斯特揮砍到一半的劍停在半空中。

「是用來附身的媒介，還有類似不能離施術者太遠的詛咒對吧？」當人生活過的去就會開始追求自尊，這座城堡不可能所有人都甘心在地上爬。

「修正，下咒者死的時候可以選擇眾多軀體的其中一具，使用到身體無法負荷為止。」小城主看著我露出笑容，眼睛瞇起來了。

這個表情倒是見到他開始的第一次，很好看、很有感情，很……不像錫斯特。

「紅楓，打暈他然後丟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原來我不希望他死都是那雙眼睛的錯。

他死在這邊是他的事，但是我以後還要每天看著錫斯特的雙眼，感覺很微妙。

「隊長……可以嗎？」紅楓看著我幾秒接著轉頭看錫斯特。

錫斯特則是看著我，滿臉不可思議。

我知道自己剛剛力保小城主的舉動跟現在對照起來很詭異，但是他説了讓我無法反駁卻又不想成為的我自己，還有那個欠打的個性……仔細想想，為了一個莫名奇妙的路人跟錫斯特鬧翻也不是好事。

「其實我只有手上沾到水，有點髒馬上就擦乾了。」所以也無所謂。